呐喊完了,我开始疲惫地歇在高渐离的行李箱里。
作为一把筑,我除了听命于高渐离的手指,发出不同的音律,我还能做什么呢?
来到了宋子城,我们就听到了太子丹被他的父亲割掉头颅献给秦国的消息。
高渐离拍着行李箱,拍着我昏睡的身体,嘶哑着嗓子说,燕王喜割掉的不仅是太子丹的头颅,他割掉的也是他自己的头颅啊!高渐离的话很快就得到了应验。
秦国大将王翦的儿子王贲把燕王喜从蓟城追到了辽东,硬是生生的把他的头颅揪了下来。
丹的头颅掉了,喜的头颅掉了,燕国天空的星辰也掉了。
我和高渐离不能再往南逃了。
逃到哪里看到的都是秦国的星辰。
我们在宋子居住了下来。
高渐离做了一家酒楼的酒保。
他的名字改成了燕惜。
我就被燕惜安排在他那简易得不能再简易的床底下。
虽然我动弹不得,但每天我又都在跟随着他。
我是他的影子,一个曾是天底下最好的乐手的影子。
我随着他端盘上菜,刷盘洗碗,砍柴劈木。
我眼睁睁地看着他的一双调琴弄筑的纤手变得粗糙皲裂,骨节粗大。
看着他的心在一点一点破碎开来,我躁动不安。
我在箱子里激烈地扭动自己颈细肩圆的身子,我的十三根铜弦铮铮作响。
我觉得那简易的床铺也在我的响声中摇晃。
我停止不下自己。
直到中间那根长弦在燕惜沉重的叹息声里砰然抻断,我才有了暂时的安静。
燕惜停止叹息是在那个月明星稀的夜晚。
那晚他破例多喝了几杯冰烧酒,正要回房休息,却听到了一阵久违的筑声隐隐传来。
他循着筑声挪动着脚步,他的褴褛的衣袂很快就飘到了主人家的堂前。
那是一个咸阳来的客人在击筑。
堂下一群人正侧耳细听。
一曲终了,众人鼓掌赞叹。
燕惜却不合时宜地嘟哝了一声:好是好,就是差了一些东西!
差什么东西呢?主人和客人把燕惜请到了堂上。
燕惜说,客人的筑声是从琴弦上弹出来的,只能悦人耳,还不是真正的音乐。
真正的音乐是悦人心,是从心底里发出来的!客人把筑一下子就掷到了他的脚边,那你弹一首真正的音乐给我听听!
燕惜一脚就把那筑踢到了堂下。
然后一个漂亮的转身,走了。
他从床下掏出尘封的我,然后换上了那身在燕国朝廷穿过的华丽衣服,整容净面,回到了主人堂上。
在众人惊诧的目光里,修颀俊逸的燕惜左手按住我的头部,右手捏着竹尺,优雅而娴熟地一击,我渴盼已久的身体顿时生动起来,震颤着发出了一声贯穿天地的妙音。
众人的心一下子就被击昏了。
昏迷的心不会死去,它们注定还会被持续的筑声所唤醒。
一阵高亢的筑音穿过,接下来就是激越的旋律。
我和燕惜都不由自主地唱起了那首荆轲曾经唱过的《易水歌》: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好——主人、客人还有堂下的听众禁不住欢呼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