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罗河(Nile)是一条流经非洲东部与北部的河流,自南向北注入地中海。而大多数金字塔都是建在尼罗河西岸的。
每年夏季,尼罗河都会发一次洪水,把河流变成一个巨型浅湖,当洪水退去后,留下厚厚的肥沃黏土。当欧洲人的祖先还在山洞里打磨石器时,古埃及人已经是杰出的农夫了。他们知道顺应河流的涨落,安排何时农耕,何时收获,何时休息娱乐,何时祭拜神灵,将岁月打理得妥妥当当。如今尼罗河不断地缩水,埃及农业也不能像古代那样养活稠密的人口,不过现代的居民和古人一样心知肚明,这条大河一直是体恤生灵的,它将数百万外国游客挽留在上埃及的尼罗河谷,哪怕在骚乱的非常时期。
乘坐夜车来到南部的卢克索前我们目睹了开罗的游行示威。催泪弹在尼罗河大桥附近的街区爆破时,大桥上的众人态度漠然,他们匆匆走路,或抱着胳臂静做壁上观,流动商贩更是浑若无事,生意照做,偶尔才往骚乱方向瞟一眼。枪响后,示威人群四处散逃,有几个人一口气跑到十字路口,停下来弯腰吁吁地喘粗气。下面就没什么后续的动静了,算是就此剧终,一点儿不过瘾。我感到一种莫名其妙的“入乡随俗”,就是说,当地居民对混乱状态的麻木不仁给人造成了一种“安全感”,让你有种不明白为何会惧怕的错觉。事实上,对我们来讲,骚动骤然的冲击力和肮脏混乱的常态环境相比,后者的挑战性更大些――我们勉力应对了两天后逃之夭夭。
清晨时抵达卢克索,出来车站径直走,很快前方出现了卢克索神庙的巨大柱群,柔和的晨光打在上面,明暗交错,从任何一个角度看都是完美的明信片,让人想到同样沉默优雅的帕台农神殿。其实古希腊的神殿正是仿效了古埃及人建造的神庙,后来又启发了教堂的建筑思路。而阿拉伯人对古埃及文明无动于衷,清真寺的建筑风格和神庙没有多少共同点,象形文字也是西方人首先破译的,阿拉伯人对此几乎没有贡献,却继承了古埃及的文化遗产,还是不动产。
作为底比斯古城的所在地,卢克索无疑比开罗更干净,更受欢迎。每年都有大量游客到这里参观卡尔纳克神庙和帝王谷。从卡尔纳克走到帝王谷要跨越尼罗河,前者位于商铺旅馆扎堆的东岸,那儿是居民工作生活、游客打尖消费的大本营。外国旅行者大都宿在火车站至卢克索神庙街一带的旅馆里,店员包括辅助打扫的小童都能说清楚的英语,但他们不像开罗人那样露骨地把你看成能走路的钱包。
我们选的这家店有九十年的历史,店员阿罕默德带着浅浅的笑,礼貌周全地待客,在接下来的几天里,他一次未向我们推销附近的各种旅游套餐,也不像开罗的店家反复要求我们在网上写好评。阿罕默德不咸不淡的态度里夹杂着一丝骄傲。后来听他说不怎么喜欢目前的工作,但是需要钱。埃及人求职大不易,阿罕默德从学校毕业后 原本打算做理科教师,却只找到这样的工作,无论是金钱上还是精神上他都得不到满足。我们给了他50镑作小费,他收下了,道谢方式非常克制,只点头说句“thanks”, 显得很有尊严。
尽管卢克索人不像开罗人那么强势,但他们对游客的热情也常常过火。沿着尼罗河沿岸马路漫步,你像吃了药丸,不得不一刻不停地摇头,拒绝那些要你坐船骑马的人。他们其实老远就看到你拒了一个又一个,还是不甘心地跑到跟前抛出千篇一律的说辞。我这一辈子还没有遇到这么多对我如此殷勤的人,如果他们不纠缠的话,我倒真想享受一下。
在卢克索,尼罗河既是死亡和生命的分界线,也是安宁和喧闹的分水岭。宽阔的河水安静地流经西岸的田园,将东岸浓重的烟火气过滤了大半。从西岸的“死”到东岸的“生”,卢克索连接了生命的过去式和现在式。
随着离开尼罗河越来越远,西岸的绿色也在递减。到达那尊门罗巨像的时候,眼前已是孤寂荒凉的沙漠光景。希罗多德在其历史著作中曾不无妒意地谈到埃及,“那里的农夫只需等河水自行泛滥出来,流到田地上灌溉,灌溉后再退回河床,然后每个人把种子撒在自己的土地上,叫猪上去踏进这些种子,以后便只是等待收获了。”可是从眼前来看,尼罗河流域的绿洲面积相当逼仄,灌溉工程只能延伸到两岸跨度两三公里的地区,那些灌溉不到的地方就被沙漠占领了。
黄色的沙石山让帝王谷彻底远离了尼罗河营造的绿色和阴凉,这里寸草不生,空气中悬浮着历代法老和贵族的幽灵,偶有载着游客的汽车驰过,才将死一般的寂静打破。正是由于沙漠的存在,法老们才会将西岸作为亡灵栖息的地点,那里沙漠包围着壮丽的群山,深嵌入山中的秘密陵墓让他们对来世充满安全感。讽刺的是,几千年来,盗墓者对这个地方从来没有手软过。直到本世纪初还有一个村子寄居在陵墓附近,有的村民把房子建在墓地上面,少数人直接将裸露的墓道当成现成的住所,拮据的时候他们还充当业余的盗墓人。当局费了大量唇舌和金钱才使他们离开墓地搬到靠近尼罗河渡口的村庄里,那里的生活条件比沙漠好得多。
尽管行前就阅读了关于帝王谷墓室的书籍,但来到图坦卡蒙的墓室,亲眼见到法老本人的木乃伊就躺在镀金棺材里,忽然间儿时第一次听到人会死去时的震撼重新袭来,没错,它就是几千年前希望通过保存尸身的方式复活的死者。对死亡各个民族都有自己的应付办法,可是没有一个民族像古埃及人那样用直接否定生的方式来解决心理困扰,也许大限来临之际,古埃及人会比现代人有更多的平静。不过用现代人的心思来推测古人总是有些靠不住,如今我们对父辈们的生活已经非常隔膜,何况对早已长眠了几千年的人呢?永久的生命可能是存在的,只不过它的神秘性超出了常人的理解力。
从帝王谷返回码头的路上,葱茏的绿洲景色令人豁然开朗。道路两旁的田地如同洗过一般,绿得水灵耀眼,农民低头劳作时,在一旁悠闲觅食的是几只叫不出名的白色水鸟。几千年前就是这片生气勃勃的水土教会了生活在两岸的人什么叫团队工作,他们率先发展出有组织的国家,在此母体基础上又发明完善了象形文字,造就了令人惊叹的神庙和不可思议的帝王坟墓。直到此刻,我才真正感到自己来到了埃及,这个世界上最早发达的农业文明国。
回到旅馆已是傍晚,穆罕默德热乎地跟我们聊天。我忽然想到通往帝王谷的途中看到几个依山而建的小村庄,从村外的电线可以判断村子是通电的,村里有十来座土坯房,比起城里楼房那种露出钢筋的狰狞造型,这些土房堪称无比悦目。埃及有个普遍现象,从开罗到卢克索,只盖一半的住宅随处可见,阿罕默德告诉我们,这是因为政府规定封顶的房子要收高额的房屋税,民众才想到这个办法避税。我问,村里的房屋会不会被征税?阿罕默德说,尽管房屋封了顶,可是没有自来水和现代厕所,政府大概不好意思收费吧。那么,埃及人会不会为抗议房屋税示威游行呢?他笑了:“可能不会,我们埃及人已经习惯了废墟啊遗址的,太完整的东西我们不太适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