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记:在巴西境内的亚马逊流域,顺流而下,共八天八夜的船程,分了两段乘坐,第一段是从波多韦柳到玛瑙斯,第二段是从玛瑙斯到亚马逊河的出海口城市贝伦。这一篇记录的是第一段船程。
2月3日
坐了30小时的汽车到达波多韦柳已经差不多入夜,走了十几条街找到便宜旅馆住下,有风扇,干净的单间,50雷亚尔,合25美金,在巴西已经算是不错的价格了。
第二天罗列了一系列要置办的事情,到港口打探船票,买吊床还有备些吃喝。早上跟四光发生了些口角,气冲冲地走了十几条街,他也在后边跟着。后来走到闹市区,看见个卖吊床的,麻利地挑选好两个价格便宜但结实的,付好了钱,就又顺着一路去买了系吊床的绳子。一路问路沿着港口走去。不知不觉间气就消掉了。
多少次,我摔门而去甩头就走,其实最害怕的是你不理不睬,不闻不问。幸亏了你总在目光所及的距离跟随着。
走到河边,远远看到了两个背包客,我们一路过来颠簸了那么远路都没有遇见一个游客,便兴奋地过去打招呼了。一听是布宜诺斯艾利斯来的,便多了一分亲切。虽然我们的西班牙水平还不高,不过在西语国家走了几个月,用简单的西班牙语,夹着点英文,大家聊起来都还算比较顺畅。小两口看起来二十出头,两个都扎着卷毛马尾,他们从贝伦那边一路坐船到玛瑙斯然后到了这儿,呆了十三天了,走的一路正是我们接下来要去的路线。
“在这儿呆着干嘛呢?”
他们指了指地上一个小纸箱,装着几个保龄球和一些小道具。
有一群人会点小杂技,专门在红绿灯候着。红灯了,就在车前表演一番,算准时间,待车开走前到车前讨小费。在墨西哥时听说他们一个月能赚三千美金,不知真假。不过这样的营生在中南美一路走来也不少见。
在河边有一个通风的大屋顶,看似是公园里设的一个供大家遮阳避雨的地方,柱子正好拿来挂吊床。这小两口平时就是睡这儿。巴西治安问题一向都让人闻风丧胆,即使是本地人谈起也是紧张兮兮的。对于他们在这儿搭个吊床就能睡觉心里不免佩服胆量。
南美背包客是我见过最纯碎的在路上生活着的一群。有短期出行走几个月的,也有一走就几十年,在路上过着颠沛流离居无定所的流浪生活。铺天盖地的自由背后忍受着多少隐忍的苦楚。他人眼中的极端也不过是日日夜夜在路上的生活。我曾以为流浪是一首年轻人偶尔放纵随意挥霍青春的歌,也曾觉得流浪本身是件奢侈的事,直到现在这种观念还是根深蒂固。因为选择很难,因为世俗观念很深,因为要舍弃很多,因为舒适比苦修容易。走近流浪者的生活,怎么从爬满皱纹的脸上读出诗意的浪漫还是苦旅的艰辛,见仁见智罢了。这不过是选择。幸而还有选择。对他人宽容,就从尊重别人的选择开始。各自生活,都有各自的理由。选择的背后自然有他们自己的因由。如果要问别人为什么,也可以先自问为什么不呢?
顺着小两口的指示,我们沿着河边走了一段,远远看见了桥,到了码头。去玛瑙斯的船就从这里发。下午气压很低,云层黑黑地压着,空气里不透一丝风,浑身都是黏糊糊A汗液。过了桥,几艘船停着。问了当地人哪一艘去玛瑙斯,指着对面的红船。另一个人过来跟我们说200雷亚尔一个人,明天下午发。正好遇上船期,运气还不错。从波多韦柳到玛瑙斯每周就两班船,周二和周五。错过这一班,就意味着还要等三天。船费涨了很多,去年都还只要100-150雷亚尔。
“都200啦,一分都不能减。”卖票的老头拿出别人的收据给我们看,还说明天就都要满啦。第二天上船时发现他话不假,整个吊床船舱都挤满了。
买好了船票在暴雨前赶回了旅馆。雨后,温度骤然降了下来。穿着长袖都觉得凉。
2月4日
中午背着大包小包到船上,二楼的吊床舱已经挂满了花花绿绿的各色吊床。我们只能在其中见缝插针。旁边一个妇女善意地把椅子上的衣物挪开,给我们空出了放包的位置。会说的不多,点头微笑着,靠着她吊床边支好。
经痛的难忍,也顾不得其他,就先窝进去躺下了。四光出去港口买东西,给我带回了一杯阿萨伊,用棕榈树的种子鲜榨而成的果汁,深紫色,有人把它叫紫色的黄金,是印第安人几百年来的一种日常饮品。据说奇效很多,包括缓解经痛。喝了一杯下去,居然真不痛了,就越发喜欢这种天然的当地饮料。何况它还有一个这么诗意的名字,叫着都开心。
后来又陆陆续续上来了一些人,帐篷越来越密了。下午下了场细细碎碎的雨,不似热带的雨季,暴躁而又干脆,倒像是江南的烟雨,琐琐碎碎,欲说还休。打湿了吊床,把船边的篷布放下来,船舱里一下子暗了下来,不知不觉就昏昏睡了过去。
醒来后已近黄昏,天晴了,好些人从吊床里出来到船舱上溜达。一个黑人小孩见了我,先是躲着后来又出来偷瞄我。看我不似个会吃人的,就大胆地在我面前的甲板上打滚。接着过来了几个大孩子,在一起跑呀闹呀。夜幕悄悄地降临。
马达发动了,一看表,正是六点,真不敢相信巴西人这么守时。
有人上来喊吃饭。每次十二个人,吃完一拨换一拨。大家井然有序地候着。晚饭是牛肉炖螺丝意面,简单不过味道不差,能吃饱。船上有过滤的饮用水,抽水马桶还有淋浴,不可再多要求什么了,觉得这样的日子也不太坏。
吃过晚饭,船还没有开。四光手痒痒,把先前收起来的鱼竿又拿出来抛了几杆,上来了几条小鲶鱼,这么苍白的鲶鱼还第一次见。当地人说这种鲶鱼吃腐食,拿这鱼当饵也只能钓到同类的鲶鱼。四光钓了几下,果然尽是这些。不远处有个人钓了个大鲶鱼,有一米长,长得也特别,鸭嘴虎皮,是另一种。看见我们走过,吆喝着,“要不要?拿来做刺身,只要50雷亚尔。”
听了只是笑笑。哈哈,拿鲶鱼做鱼生,想当地人也不会这么傻吧,开玩笑呢。
入夜,甲板上越来越热闹,打牌的聊天的散步的,还有小孩子的哭闹声乱作一团。船还不见开,就着河边的灯火迷迷糊糊睡着了。半夜几次醒来,先是摸摸小包还在不在,还在;然后再看看还有没有灯火,亮着。这样醒了几次到了天亮。
2月5日
一早醒来是六点。一样的江景,看得见的码头和桥头,船还是没开。
四光先爬起来了,兴奋地大叫,看,有粉红色的江豚。我马上翻了个身,从吊床里蹦出来,凑到甲板前去望。那个遥远的小波浪只剩下一点余波了。等了好一会没瞅见。吃过早饭后再来,就看见好多只江豚跃出水面,大多都是成双成对的。我们大概数到了十多只的江豚,只是后来再也没有看见粉色的了。
想起了海豚湾,那一张张笑脸在血泊中挣扎翻滚然后被屠杀。这个小港湾看不见屠杀,不过听说亚马逊的江豚也因为当地人捕杀过度而濒临绝种。当地渔民发现江豚的尸体气味能吸引鲶鱼,就把江豚杀了来诱捕,一夜能收获上吨的鲶鱼。
这时又上来了几个人,在到处找能搭吊床的空位。凑到我这边来,在我和隔壁邻居巴西大妈中间支起来。巴西大妈给我使了个眼神,为我两间的盆地失掉了一块舒爽怡人的空间而抱有一点不满,好像昨晚一夜的作伴已经成了默契。放眼望去,实在是其他地方也挤不下了。她挂的吊床一头跟我这边打了个交叉,我说咱换过来就都顺了。听不明白,她尴尬笑笑,可能是误解了以为我不乐意让她支在这儿。我就让四光直接帮她弄好了,她才恍然大悟,吊床挂好了,多了一个人,其实也不显挤。跟她同来的一个小伙子,看起来是来送行的,临走前跟我们握手道别,说了一句什么话也没听清,就是一脸笑意都收到了。
早上又来了几车货,下层的船舱已经塞得满满当当了。中午十一点,晚点了十七个小时的船终于开了。
船开后,船舱一下子就爆炸了似的热闹起来,一个半人高的音箱不知从哪儿就冒出来了,热情的桑巴音乐以震耳欲聋的大阵势迅速漫延了整个船舱。几个调皮的小男孩在甲板上就扭了起来,刚还在满地爬的小黑妞现在就到了妈妈怀里吃奶,一只手手里握个小拳头跟着音乐边吃奶边挥动着,另一只手扒在妈妈另一个乳房上拍着,像在打鼓。妈妈的双脚也跟着节奏上下点着,嘴里哼着曲儿。母女两配合得有板有眼,特别默契。炎热的空气好像也被搅动起来,竟然有了一丝凉风。
亚马逊漂流正式开始咯。
在吊床里闲得无事就看书,以前总觉得自己读的太慢抢着看结尾。这船刚开就看完了三本书,存货不多,现在担心这三天多的船程该怎么消遣下去。
偶尔跟边上的四光说些无边无际的话也算是打发。三毛在撒哈拉沙漠的真命是荷西,在亚马逊与我相依的是拉稀。这话可不是我说的。那个拉货刚说完就又到楼下去回馈大自然了。
巴西人在玩一种新奇的桥牌。晚上没事在甲板上很能打发时间。我第一次玩,其他三个牌友用带着各自不同口音的葡萄牙语认真地跟我解释规则,我都静静听着,其实都没听懂。玩了一局,看着如此这般出牌,满五就加分,其实简单,就是个算数游戏。玩了几局,居然都赢了。还顺带把葡文里的一到十数字念全了。隔壁牌友看来输得没劲,到一边看电视里的足球赛去了。抬头望望天空,好多好多星星。发了会呆,也乏了,钻进吊床睡去。
音响就搁在我们床位边上,足球评论员抑扬顿挫的解说持续了好几个小时。终于完了,电视关了,音响又开了,继续桑吧……
不知道几点睡着的。半夜狂风大作。雨帘被掀开,雨水撇进来。四光先起来了,固定了雨帘,很多人也从吊床里钻出来,睡在边上的赶紧把行李拉到船舱中间,边上的一对母女的吊床都被打湿了,妈妈赶紧抱着女儿起来去找丈夫。我赶紧去摸摸地上两个大背包,只湿了点,赶紧弄到了座椅上放好。再爬到吊床上看了看表,凌晨四点。
2月6日
睡梦中听到有人吹口哨,催吃早饭的。可没几个人起来。
睡到憋尿,没法忍,打败了睡意,撑开被眼屎粘住的眼皮,出了吊床。解决了内急,路过餐厅,敲门进去,管饭的老头子叽里咕噜地唠叨,看我没听懂,又是指着手表又指着墙上的钟说事,七点半了,说这么晚来是没有早饭吃的。但还是给我递来了杯子。跟昨天一样,咖啡牛奶,一堆饼干和一盒黄油。我也不顾,有了杯子,只管喝我的牛奶咖啡,能喝点热的比什么都强啊。饼干嚼着无味,黄油都要化成水了,软塌塌的。这时又进来了个女孩子。老头子依然叽里咕噜地唠叨。女孩子瞟了老头子一眼,把自带的面包轻轻一摔,摆到了桌子上,给我递了一个,然后就自己拿着吃了起来。老头子一话不说,紧接着从后厨里端出了一大包面包,在桌子上的大盆垒了四五层,直到放不下。
这好家伙,藏着好东西啊。
我和女孩子交换了下眼神,强忍着没笑出来。老头子出去后,我两噗呲笑了一顿。这期间,我跟女孩子一句话都没说,彼此的意思却再好懂不过了。
午饭是土豆牛肉,土豆泥沙拉,米饭和意面。这两天来都是这么些搭配,不过晚餐就是把牛肉换成鸡肉。说实话,还挺好吃,实在没有嫌弃的意思。可是真想吃些蔬菜水果啊,补充点纤维素。真心羡慕那个拉货,虽然他说拉得菊花疼,可这话听来除了恶心我就是赤裸裸A炫耀啊。那些个船员天天吃土豆也能畅通么?
2月7日
睡到八点才懒洋洋地起来,越来越习惯把自己交付给吊床,不问时辰,只管睡觉。真好。四光过来捏着我的脸,说皮肤也好了呢。
船上的几天,有人管饭,想睡就睡,背包自然不用背着到处奔波,真是路上过的最轻松的日子了。
到楼下刷牙洗脸,帮厨的老头子正在隔壁厨房刷洗天花板,从木板那边探出头来,跟我打招呼,热情地喊我去吃早饭。这个点还有这待遇,实在是喜出望外竟至有点受宠若惊了。洗漱好到厨房敲敲门进去,里头在做午饭的老妈子不看我就咕噜着都八点半了呢。我跟老头子吐了吐舌头,老头子也给我做了鬼脸,什么没说,就招呼我坐下,去冰柜里拿牛奶和黄油,还有一大包能撑饱十个我的面包。然后就又打扫去了。
哎呀,这些人怎么这么可爱呢。
我吃了个涂了黄油的面包,拿着半杯还没喝完的牛奶咖啡,跟老头子老妈子道了声谢,就匆匆离开了厨房。生怕自己呆在那儿耽误他们清洗厨房。这个十平米不到的小厨房,隔了个小间放灶头,外面一张12人的长方桌,老妈子一个人做饭,老头子帮忙着,就打点了船上七八十个乘客和船员的一天三餐。我没见过老妈子在这十平米的小地方外出现过,她忙碌的身影永远就定格在这小小厨房里。她大概四五点就起来张罗六点开吃的早饭,大家吃早饭时她就忙午饭了,然后接着是晚饭。除了唠叨下我们这些不守时的乘客,似乎就没有什么娱乐了。我这个不会疼人的家伙,惹了生气还讨开心真不该。
2月8日
临到黄昏准备靠岸了。四天四夜的航程就要到尽头。船上的短暂相识在离别也有点不依,巴西人也是多情的。看夜幕将至,还有许多人在甲板上举着手机自拍留念。一女孩赤着脚拉着一男孩在人群中跳起了桑巴,离愁一下子就化开,热情欢乐的气氛也是很撩人的。我看着痴了去,脚底板在悄悄附和。
另一个角落里,卢卡斯和刚认识的艾玛在紧挨着的两吊床里忘情地亲吻。就在他们边上,艾玛妈妈跟邻居也在忘乎所以地搂抱,两吊床扭成一团。
想笑,狠狠地忍住了,怕打搅到别人,匆匆地走开,心里默默祈祷夜幕快快来,让黑夜来收拾这些激情吧。
TOT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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